历史人物
怀念我的妈妈唐璧
点击:时间:2023-05-22
怀念我的妈妈唐璧
郭爱民
郭爱民
我的妈妈唐璧是一位新四军老战士,也是一位在党80多年的老党员。
1919年3月,妈妈出生在海安李堡镇的一个富裕家庭,因外公早逝,家道中落,初中毕业后,她就挑起了家中生活的大梁,在亲戚家帮着打理家务,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比较艰辛。
1941年2月,新四军东进,进驻海安,点燃了抗日的烽火。妈妈参加了革命,在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民主政府工作,同年5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先后在联抗部队和地方政府从事民运、组织和妇女工作。全国解放后,长期在组织人事部门和工会系统工作,曾担任江苏省总工会南通地区办事处副主任、顾问等职,1983年9月光荣离休,享受地市级待遇和副省长级医疗待遇。2021年10月26日上午,妈妈因患淋巴肿瘤医治无效,永远地离开了我们,走完了102岁的人生。
妈妈是一个信仰坚定,对党忠诚的人。
文革期间,国内一片混乱。妈妈时任地区水产公司副书记,她和许多党政干部一样受到了冲击。在批斗会上,造反派要她揭发别的领导和同志的问题,妈妈坚持不乱说,不陷害别人,被无休止地批斗。看到那时打砸抢横行,无休无止地批斗干部的情景,妈妈感到迷茫和痛心。妈妈说“怎么会这样呢?这些同志都是对革命有功的人。我做过审干工作,他们的历史是清楚的,当年已经有了结论”。每次批斗会结束,妈妈说的就一句话,“相信群众、相信党”。造反派拿她没辙,罚她到运输船上去干粗活儿、脏活儿。有一次,妈妈去江边的运输船上劳动,从岸边到船上要走一段过桥板,妈妈因被连续批斗,心力交瘁,站立不稳,掉到长江水中,被群众救了上来。后来妈妈先后被发配到水产品市场、五七干校接受劳动改造。许多工友和在一起接受改造的干部都同情她,暗暗地保护她。妈妈深信,我们党会回到正确路线上来。
1969年末,我们兄妹三人被迫辍学,跟爸妈下放到如东县农村插队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那个年代,农村很落后,我们下放的生产队在全县还不算是贫困的地方。刚到那里,一眼望去,尽是破旧的草屋和光秃秃的土地。走进田边,才能看到在北风的吹拂中稀稀落落地冒出了一些幼小的麦苗。为了生存,人们拿着原始的工具跟着太阳出,伴着月亮归。方圆几里地,没有商店,没有医院,没有学校,我们心里感到一阵阵的凄凉。那年我刚满15岁,在几位领导的关心下,我得以转学到如东县中学上学。平时寄宿在学校,每周六晚骑自行车10多里回家,生活艰辛,我心里落差很大。妈妈经常开导我们,农民和他们的子女们能过下来,我们也能。就这样妈妈一个县处级干部在农村当了近5年的农民,直到1974年妈妈才被调到如东县岔河缫丝厂任党支部第二副书记。
1975年底,妈妈调回南通工作,1977年妈妈被落实政策,回到原工作岗位。1983年9月妈妈光荣离休。
妈妈离休后仍然关心时政,关心党的建设,关心祖国的经济建设。组织上给她订阅了一些报刊,还经常发一些学习材料给她。妈妈都能及时学习,并且跟我们一起讨论、理解。此外她自己还订了几份报纸,关心国家大事。
妈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。
爸爸离休后长期患病住院,妈妈一直坚持去医院送饭送菜,陪护爸爸,5年如一日,风雨无阻,一片丹心,日月可鉴。爸爸逝于1988年,三十三年来妈妈一直思念着爸爸,每年正月初三是爸爸的忌日,妈妈总要和我们准备一些饭菜祭奠爸爸;每年的清明,妈妈总会和我们一起去烈士陵园给爸爸扫墓,献上鲜花,寄托我们的哀思。近几年,妈妈年事已高,出行不便,不能亲自去,总会委托我们代表她给爸爸献上鲜花。即便到了百岁高龄以后,她仍然不忘,妈妈对爸爸情深似海。
妈妈去了天国,和战友们重聚了。几十年来,她经常跟我们讲述跟褚筠阿姨、金毅姨夫在新四军战地服务团的往事,她和邢白叔叔、何沁梅阿姨一起工作、一起战斗的历史,妈妈对几十年战火中结成革命友谊分外珍重!
妈妈晚年跟贾宏阿姨(原省总工会南通办事处副主任—妈妈的继任)是好朋友。长期以来她们一直互相关心,互相走动。前几年妈妈因年近百岁,行走不便,妈妈总要叫子女或者保姆推着轮椅去大院里看望贾宏阿姨,互致问候,交流各自的情况。2019年夏,妈妈惊闻贾宏阿姨因病去世的消息,她悲痛不已,口里不停的念叨,贾宏是我最好的朋友,怎么突然就走了呢?然后,让小妹打电话传我过来,叫我和妹婿钟武代表她去送贾阿姨最后一程。回来以后保姆告诉我,我们走后妈妈还一直痛哭不停。
妈妈是一个朴实善良的人。爸爸本姓李,从小过继给别人,多年来跟李家很少有来往。解放后李家的爷爷、奶奶找到了爸爸妈妈,爸爸和妈妈主动承担了赡养义务,每月定时汇款到老家,承担他们的生活费,让他们能颐养天年。爸爸郭家、李家的老人去世,留下了一些家产,妈妈分文未拿。妈妈说,我们能凭自己的双手努力的工作,过好自己的生活。
每次爸爸李姓老家来人,妈妈总会热情招待,让他们感受到亲情。李家的亲友因单位效益不好下岗待业,每次来通妈妈总要给他们一笔钱,帮助他们纾困解难;逢年过节妈妈还会包几个红包给李家生活有困难的亲戚,让他们也能过一个祥和的节日。
妈妈是一个平易近人、低调谦和的人。妈妈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。她生活节俭,穿着朴素,说话随和,看不出一丁点官气。几十年来她的同事很少叫她的职务,叫的最多的是老唐、唐老、老太太,很少叫她唐主任,唐书记。小辈们叫她唐妈妈、唐阿姨、唐奶奶。记得妈妈原先工作的地区水产公司有许多转复军人,文革前经常到我们家“蹭饭”,进门就说:老唐,中午我们在你家吃饭,弄点好吃的哦。妈妈总是快乐地答应着。
妈妈是一个低调的人。在医院,医护人员都叫妈妈唐奶奶,后来听说她原先还是一位领导,就问我怎么称呼她。平时耳背的她赶忙抢着说,叫我“老唐”或者“唐奶奶”,她乐意别人这样称呼她。妈妈认为这样称呼接地气,容易跟群众打成一片,群众也能把她当作自己人。我们全家下放到如东农村后,妈妈和生产队的老妈妈们一起下地干农活儿。打眼看上去,很难看出她与农村老妈妈有啥不一样。曾经闹过这样的误会,1971年“9.13”事件发生后不久,地委组织县处级干部去南通听传达中央文件,妈妈穿着一身对襟褂子,一双布鞋,胳膊上挽着一个方巾打起的小包袱,步行10余里路到县委招待所集中。上车时一位工作人员不让她上,告诉她,这车是接送领导干部去南通听报告的,不允许家属乘坐,妈妈说我是接到公社的通知去南通听报告的,不是家属搭顺风车。那位工作人员看着妈妈的一身穿着,就是不让她上车,后来地委组织部副部长陈令仪阿姨证明了妈妈的身份,这才给她上了车。
妈妈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。她在党八十余年,为党、为国家做了不少工作,但她总认为这是自己应尽的职责,没有什么贡献,更没有什么功绩。组织上给了她的一些待遇和荣誉,她深感不安,要求我们做子女的不要以此来炫耀,更不能向组织、向社会索取,给组织添麻烦。要堂堂正正地做人,踏踏实实地做事。妈妈时常以感恩之心怀回报社会,捐助受灾的群众、帮助困难的亲友。汶川地震、玉树地震、苏北水灾等数次重大的自然灾害,妈妈多次捐款赈灾,希望能为灾民度过难关,给灾区重建有一点点帮助。妈妈曾获得南通市“最具爱心市民”荣誉称号。近几年来,妈妈多次交纳特殊党费,表达一个老共产党员对党组织的一点心意。
妈妈是一个关爱孩子,慈祥厚道的人。妈妈一生含辛茹苦,抚养我们兄弟姐妹长大成人,她从未要求我们一丝一毫的回报,从不给家人、友人添麻烦。唯一的期望就是我们能平安、幸福、努力工作。妈妈看重不是子女能争能挣多少钱,当多大的干部,而是她的孩子能为国家为社会多做贡献。能遵纪守法,不给社会添麻烦,对得起新四军后代、共产党员家庭的光荣称号。2012年,我调到南京工作。妈妈叮嘱我,领导信任你,你一定要好好工作。当问到我在南京的生活时,我告诉她我住宾馆,每周有汽车接送,妈妈反问我,为什么不能自己乘车去?司机起早摸黑地接送很辛苦的。听了妈妈的话,我每周乘长途大巴或者火车往返,住了一家离单位不远的普通商务宾馆,费用只有报销标准的一半。我每天坚持步行上下班,5年来为单位节约了不小的开支。
妈妈关心子女胜过关心自己。1990年我妻子因病动手术,妈妈叫我妻子住在她家,妈妈对我岳父母说,我已离休,家里请了保姆,你们还在上班,工作挺忙的,就叫小陈住我家吧,需要什么、爱吃什么,尽管跟我说。妈妈对我妻子关怀体贴入微,腾出了自己的卧室,每天忙这忙那,针对我妻子的胃口和喜好,变着法子为她做了许多美味可口的食物。妻子每每提起,都会热泪盈眶。妈妈喜欢孩子,特别喜欢孙辈和曾孙辈的孩子们。2019年,我的孙子聿旸问世,我把消息告诉了她,妈妈喜出望外,赶忙吩咐妹妹、妹婿备车陪她去月子中心看望。老人家盯着曾孙子聿旸,小聿旸也一直盯着她,妈妈乐呵呵的笑个不停,医护人员说这个场景是“四世同堂,百年对望”(老人家正好年长聿旸100岁)。小妹的孙子邻初出生在美国,跟曾外婆一直没有见过面,妈妈很想念,他们经常通过微信越洋视频通话,你一言,我一语地说个不停。尽管妈妈耳背,许多时候聊的不是同一个话题,但她挺乐呵的,特别是看到曾外孙健康、活泼、可爱,妈妈感到很欣慰。
妈妈是坚强乐观慈祥厚道的人。2020年初新冠病毒开始虐行,武汉告急、湖北告急……,全世界都告急。因我们兄弟姐妹有几人及孩子在外地或国外,妈妈心急如焚,当时我轮值陪护妈妈,她时不时地向我询问上海的疫情,南京的疫情,广州的疫情,孩子们怎么样?特别是小妹一家居住在美国,妈妈说他们客居他国,有诸多不便。美国虽然科技发达,但他们的动员能力,组织能力,管控能力远不如中国。客厅里的电视机被她锁定在新闻频道,每天早晚到点必看。眼花耳背的她,坐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,凑近着收听观看。妈妈还经常叫我打电话询问兄弟姐妹及孩子们的情况。对自己的病情,妈妈却很坦然,很乐观。她对我说,我活了103岁了,比常人多活了几十年。不要过度治疗,不要用价格昂贵的药,医护人员都尽力了,尽量少给他们添麻烦。让这些钱,这些药用在更需要的人身上。就连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让我们为她担心,妈妈嘱咐我们,她去世后丧事从简,不搞告别仪式,不开追悼会,不麻烦组织,不麻烦亲友。事后,好多同事、朋友、战友、同学纷纷来电责怪我们,没有给他们一个为可亲可敬的唐阿姨送别的机会。
为人低调、生活简朴、慈祥厚道是妈妈给人们最深的印象。也许正是这样,使我们感到她可亲可敬!
妈妈离开我们已经近一年了,谨以此文寄托我们的思念。